62、咳嗽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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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不停咳嗽的人

    我与生俱来的血统是一个德国人。我的名字叫斯卡迪特。可是,随着不停地接受教育,我逐渐成了一个英国人。而且,我越来越倾向于后者,我成长的这些年,几乎平均分配在了德国和英国。因此,让我自豪的是,我拥有德文和英文纯正的口音。

    现在,我视英国为我的家乡。几年前,我还生活在德国的一个小镇上,因为生意上的业务往来,我隔三差五地去伦敦。之所以不说出那个德国小镇的名字,是因为曾经发生的事,还有很多见证者尚在人世,我不能因为自己的恐惧,改变了他们的余生。

    现在来说说我的职业,我是一个机械师,供职于赫伯家庭企业。我的专业技能很棒,又年轻,在企业里占据着一个中层领导的职位。用同事们的话来说,我正处于上风,很有可能做到赫伯儿子的副手。赫伯年纪大了,渐渐地将企业交给他儿子管理。事实上,那个小伙子比起老奸巨滑的赫伯来说,更谨慎,更保守。小赫伯接管了国内的所有生意,包括一家在英国的合资加工企业。

    深秋的一个周一傍晚,我接到了小赫伯的电话,他要我马上去他的办公室一趟。我放下电话就出了门,那时我还没有结婚,办事的效率自然很高。

    到了小赫伯的办公室后,我敲了敲门,得到一句请进之后,我就推门走了进去。屋里有两个人,小赫伯,和他的副手,也是老赫伯以前的助手格兰特。小赫伯坐在办公桌的后面,手摁在一沓厚厚的资料上面,笑眯眯地看着我。“斯卡迪特,有件任务需要你完成,你把这些送到英国去。伦敦北郊的一家农场附近,909号,你很熟悉的地方。”

    我躬下身,点点头。小赫伯资料推给了我,这时格兰特说道:“你明天下午出发,现在数一数文件的页数,不要疏漏了一张纸。”

    我再次点了点头,翻开了那沓资料,上面是很多精致的图样,还有表格,足足有40页之多。我看完后,立即发现了一个问题,那就是,这些机械资料无法衔接,也就是说,我敏锐地发现了这些资料不全,缺失的,很有可能就是关键的那几页。

    相信小赫伯看出了我的疑惑,他和格兰特对视了一眼,问道:“最近你手头还有其他没完成的工作吗?”

    我摇摇头道:“没有了,一切都按进度进行。其实,我今天就可以出发。”

    小赫伯微微一笑,摆了摆手,“不用那么急,事实上,这沓资料中,还有一些缺页。总计六页,也就是三张纸,那三张纸和这些相辅相成,就像人的两条腿一样,少了其中一份,人就残疾了。那三页,我们上午通过邮局发了出去。这份完整的资料,事实上是刚刚通过的一项专利。我们英国的伙伴是要付出高昂的费用的。不知道你有没有明白我的意思?”

    小赫伯很有可能是怕资料泄密。他在提防他的合作伙伴,也在提防我。我沉吟着,正要摇头说不明白的时候,格兰特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意,又插进了一句话,“斯卡迪特,公司很信任你,自然把一切都告诉你。你要知道,这是一笔庞大的业务,对方急需这份资料,可我们也怕他们收到后不认帐。老板的意思,是想拿到钱之后,再让对方拥有完整的资料。尽管这样做,比发邮件发传真要费事得多,可是,会更保险。相信你不会辜负老板的委托。顺便恭喜你,你已经加薪一级了。”

    按照小赫伯的吩咐,第二天我不用上班,在家里收拾行李,可是,正如各位熟知的那样,我单身一人,也没有什么可以收拾的。于是,我并将一天的时间,用在研究这沓资料上面了。小赫伯端的很厉害,他的确拿走了最为关键的部分,饶是我对机械十分熟悉,可还是没有看出什么多大的名堂,唯一可以肯定的是,这是一份提高技术的专利。

    下午四点,我赶到了火车站,买了一张去M站的普快车票,二等车厢卧铺。这也是小赫伯的意思,他要让我落后于邮局的速度,这样,对方必须等我赶到,才能将两份资料合在一起签收。如果他们说没收到邮件,自然,我这份资料也会被带回。我的行程是,从M站再改乘去在港口城市普茨站的火车,然后由普茨港转乘去英国的轮船,上船时间,不得早于星期四的凌晨。也就是说,我呆在火车上的时间,是两天。这也恰好是火车能够到达普茨所需要的时间。

    售票窗口的工作人员告诉我,列车将于六点准时到站。我现在所能做的,就是去候车室等待。阴霾的天空,秋天仅余的一丝暑气,让人直发困。我提着包,信步走进了候车室。候车室里只有稀稀落落的几名乘客,他们聚在一起,低声地说着什么。我的到来,并没有让这五个人围成的小圈有多少改变,他们甚至连头也没抬一下。

    我在另一个角落找了个座位,将包裹垫在座位下,然后一屁股坐了下来,接着,我悠然地燃着了一根雪茄烟。袅袅的烟雾升腾起来,在我的周围飘浮着,我眯着眼,随意地挥着手,将聚集在一起的烟雾驱走。

    雪茄烟并没有驱走我的困意,我打了个呵欠,心里不断地提示着自己,不能睡,不能睡。要注意包,还要注意车。然而,我最终还是睡着了。这一觉睡了不知多长时间,我突然惊醒了,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在我身边不远处响起。这咳嗽声太恐怖了,如果你听过鸡进食时被噎住的声音,你就会明白,这个人会不会一口气喘不上来。我注意到了那个咳嗽的人,他在我斜对面的座位上,他的脸朝着另一个侧面,这让我只能看到他的双肩不停地耸动。我越是看不清他的脸,就越是感觉怪异,这个人是什么时候进来的?是我睡着的时候吗?原先的那五个人呢?空荡荡的候车室里,只剩下我和这个至今还没有止住咳嗽的人。一阵前所未有的孤独感油然在我的心中升起。我伸手探了探身下,包裹还在。就在我低头的那一刹那,我敏锐地感觉到,这个极可能患了肺病的人向我看了一眼。这种感觉很真实,即使我抬头向他看去时,自己的脸上还留有他的冷冷的目光所带来的寒意。

    一列车咣当咣当地进站了。我看了看手机,手机没有信号,但上面的时间显示,正是六点。我拿起了包,迅速地走出候车室,向月台跑去。月台上只停了一列火车,检票员看了看我递过去的票,示意我上了车。是去M站的车,没错。

    车上的乘客不多,当我走到二等卧铺车厢时,那里一名乘客也没有。这正是我所需要的,携带着这样贵重的包裹,没有旁观者,肯定是一桩幸事。

    夜幕已经降临,车外一片漆黑,没有月色,也没有星光。我感觉到车身已经启动了,它那轮子正滑行在伸向远处的钢轨上,孤独感再次袭击了我。这是一种椎心的孤独,我甚至能感到痛楚。类似于这样的行程,我经历过无数次,可这种体验,绝对是第一次。我隐隐觉得,此行可能是我人生的一个拐点。

    车继续前行着,我借着车内微弱的灯光,再次掏出了手机,还是没有信号。这个地带,应该不是盲区的,我尝试着给小赫伯发了条短信,结果提示发送失败。

    列车的摇晃又一次勾起了我的睡意,我再次进入了梦乡。在梦中,我再次听到了那撕心裂肺的咳嗽,那声音近在耳边,可我就是睁不开眼睛。我清楚地觉得,那人打开了我的包裹,正一页一页地翻开包里的那沓资料。他皱着眉,因为咳嗽,脸涨得通红,现在我清楚地看清了他的脸,他的面孔清瘦,头发上面有一团油污。还有,他翻开资料的手指,也显得油迹斑斑。随着他的翻动,资料页上,留下了一个个手指印。这是梦,我告诉自己,然后我再次惊醒了。

    车已经停了。外面还是漆黑一片。我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,现在是九点,车已经行驶了三个小时了。我警惕地用钥匙打开了身边的小柜,包裹还在,我仍不放心,打开了包裹,资料整整齐齐地摆放在里面,没有一丝半点的印迹。奇怪,这梦怪了,就像是真的一样。

    就在这个时候,我又听到了咳嗽声,我吃了一惊,猛地回头看去,后面的那个卧铺上,正坐着那个人,没错,他就是我在候车室见到的那个人。和候车室一样,我看不清他的脸,因为他正朝着车窗外眺望着,身体正因咳嗽而不停地抖动。

    他忽然把车窗拉到了最大,然后将头向窗外一伸,手扳着窗沿,向外一挤,跳了下去,然后发足狂奔起来,黑夜里可视的距离不到一米,他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
    这一幕看在我的眼里,真真切切的。我将手指递进嘴里,狠力地一咬,痛。我是清醒的,不是在做梦。这个人究竟是人还是什么?他真的看过我的资料吗?

    好在很快在列车员经过,这是一个高大的列车员。我没敢说刚才发生的一幕,因为我还是不肯相信自己的眼睛。我只是问道“先生,现在车到哪里了?”

    列车员笑道:“我正要向您解释呢,车因为要避开去M站的特快,所以停在了路上,半小时后我们才能出发。现在,我们位于野外,刚过列森站。”

    列森站,那就是快到M站了。我的天,按行程,这列普快应该是在星期三的下午才能到达M站,可现在看来,要不到晚上十点,我就可以在M站下车了。普快有这么快吗?

    真的被我算到了,十点一刻,我就到了M站。怎么办?现在不能去购票,要不就改变了小赫伯为我预订的行程,今晚,我只能留宿于M站了。

    我再次给小赫伯发了条短信,把提前到达M站的消息告诉了他。这回,短信发了出去,小赫伯立即回复了,“你坐的是普快还是飞机?”他的不悦在我的预料之中,因为我也知道,任何一列火车也没有这么快。到底是怎么回事?我为什么会这样快?是车出了问题,还是我出了问题?

    小赫伯再次指示,让我就地等待,必须于周三下午乘两点的火车赶到普茨。我依言而行,在M站的候车室里再次躺下了。车站附近,没有宾馆,我还能有什么办法呢。

    这一次,我再也不能睡觉了。为了提神,我一支一支地吸着雪茄,直到嘴里有着无限的苦味,鼻腔里都有辛辣味儿的时候,我还是睡着了。令我在梦中都吃惊不已的事发生了,那个咳嗽的声音又来了,那人还在和我说话,“还有资料呢?这份资料不全呢!”他问着,语句因为咳嗽变得不连贯,可是我还是听懂了。他有着纯正的德语口音。

    我自然不肯告诉他。然而,他下面一句话让我吃惊万分。“不要隐瞒,这项专利是我的。”说着,他把另外几页资料的内容告诉了我。尽管我还在梦里,可我听得清清的,是的,他说的对,绝对正确。我把他说的,和我看到的一连起来,就是一份完整的资料。

    “我不明白你的意思。你是什么人?”我问道。

    “这个不用你管,我刚才把实情告诉了你。就是一种交换,我想知道,那几页资料究竟在哪里?”他显得十分恼怒,仿佛就要过来掐住我的脖子一样。

    我叹了口气,答道:“我不知道你是谁?其实我告诉你也无妨,那几页资料,在邮局。是通过邮局送出去的。”

    他默默地看了我一眼,拍了拍我的肩膀,“斯卡迪特,我没有看错你。你还是很有良知的。回去吧,就像一切没有发生一样。”说着,他慢慢地离去了。我看着他的背影,心里惊讶到了极点。当我睁开眼后,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。我为什么在梦里把实话告诉了他。

    然而,懊恼并不能解决问题。我的麻烦远不止这些。因为我突然发现,自己正坐在一列火车的二等卧铺车厢里,身边还有三个饶舌的家伙,不停地说这说那。我掏出手机,现在的时间是晚上六点十分。

    “请问,这是去哪里的火车?”我小心翼翼地问着身边的一个家伙。

    他很怪地看了我一眼,答道:“M站。你认为从刚才那个小站出发,还有去别的地方的火车吗?这可是单行线,M站是必经之地。”

    我骇异到了极点,又问道:“车走了多久了?”

    那人把我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,仿佛他的眼前是一个怪物,“你还问我?刚才明明我们在候车室里的,你睡一觉后,就什么都忘了?真是的。”我仔细看了他一眼,他难道就是我刚进候车室里那五个聊天的人当中的一个吗?我就快哭起来了,当我再次掏出手机,上面显示的日期还是周二,也就是说,刚才那次乘车经历,根本没有发生过。我甚至没有到M站。

    这一切,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小赫伯。我所能说的,只是编了一条短信,“刚才我的那条短信,是开玩笑的,我刚刚出发,正前往M站。”

    小赫伯的回复很快,“我不明白你说什么。小心些,该死的家伙,我没有收到你什么开玩笑的话。”看完这条短信,我只得抿抿嘴。没什么好说的,也许真是一切都是梦吧,包括那个咳嗽得像是要断气的家伙。

    周三下午,我到了M站,又转乘去普茨的火车,还是二等卧铺车厢。周四,我到了普茨港,傍晚时分,我上了去英国的海轮。

    等我到达伦敦北郊那家合作企业时,已是周六了。老板格林得知了我的到来,很热情地与我拥抱,并且告诉我,邮件他们已经收到了,就差我这一沓资料。“我刚才告诉了你的老板赫伯先生,签收了专利资料,款项我们即将通过转帐汇给他。”

    我微微笑了笑,与小赫伯取得联系后,他让我把资料交给格林。我从包裹里拿出了资料,忽然,我愣住了。那资料的第一页上,就有一枚显眼的指印,油迹斑斑,就像我曾在梦中见过的那般。

    格林似乎也知道了些什么,他并没有翻看我的资料,很沮丧地说道:“斯卡迪特先生,我觉得,这桩买卖你有什么看法吧?”说着,他用着一种很忧郁的目光看着我。

    我一惊,但很快摇了摇头。我不信邪,就算曾经真的发生过什么,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。我要按小赫伯的要求,把专利卖给格林,其他的,不是我该管的。

    格林见到我的反应,轻轻地叹了口气,又说道:“我在你来的前一天,也就是周五,午后做了一个怪梦。梦见有一个人,他赶在邮件到达我们公司之前,打开翻阅了。梦境很真实,我甚至听到,不,不说这个,当我拿到邮件后,还长吁了一口气,以为那就是梦。因为邮件完好无损,就连封口,还是小赫伯先生说的那个样子。只是打开后,我看到了每一页上都有指印。指印,和你这个一模一样。”

    我懵了,看起来这笔买卖就要泡汤,我该如何向小赫伯交待呢。格林也呆呆地坐在那里,接着,他开始自言自语起来,“斯卡迪特先生,这份专利的款项我还会照付的。那个人告诉我,他曾是赫伯企业里的机械师,这项专利,能将操控机器的工人潜能发挥到极致。当然,这些会有后遗症,工人们将会患了各种各样的怪病,包括矽肺。这项专利从获得通过后,从来没有实施过。我也不想让它得已实施。”

    我傻傻地问道:“你梦中的那个人,他是不是不停地咳嗽?”格林惊愕地看着我,我清楚地看到,豆大的汗珠顺着他的额着流了下来。

    我在这一刹那做出了一个决定,从此留在英国,不再回去了。小赫伯并没有派人来找我,直到半年后,格兰特给我打了个电话,“斯卡迪特,好好保重。小赫伯先生已经故去了。我想,我也要紧随其后了。我对不住你们,我知道劝不了主人小赫伯,只好找了一打的肺病患者吓唬你,没想到把他给吓死了。现在,我也感染了,难道这是一种冥冥中的报应吗?”

    他说着,我在话筒的这一边听到母鸡被噎住的声音,一阵一阵,仿佛就要断气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