64、承载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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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无法承载

    我们家位于英格兰场西部地区,那里环境优美,树木参天,是几百年来工业污染没有到达的区域。用现在的话来说,是最适宜人们诗意地栖居的地方。然而,过了那座无名的山丘之后,你可以看到,除了一座孤零零的哥特式城堡,外围还有几幢零星的房屋,那里并没有多少居民。那个城堡式的房子就是我们家。

    城堡是一个令人眼红的不动产,按目前的市价,搁哪里,也是一笔巨大的财富。而且,用我家的那些亲友们的话来说,父亲以前极擅经营,他很有钱,直到母亲去世后,他才变得有些放荡。中年的放荡有时比少年时更荒唐,亲友们不无惋惜地说着,同时又称赞我们家的富有,“怎么说,他的钱足以让你们三个女儿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了。你们可是他的继承人呢。”

    是的,父亲有三个女儿,罗丝,凯丽,还有我,琳达。平时,父亲对我们管教不多,他和天下所有的父亲一样,送我们上学,让我们与人自由得交往,不过,一旦我们放学回了家,他的要求就不一样了,他不准我们领同学到家里来玩耍,还有,除了这座城堡式的大房子,哪里也不准我们去,尤其是他在城堡后面的饲养场。为了保证我们能做到这一点,他还专门请了三名女仆,打扫卫生之余,剩余的时间全部用来管制我们。

    我们一天天地长大了,对于父亲的禁令,我们慢慢地习以为常。两个姐姐开始谈恋爱,而我,也有了自己的意中人保尔。保尔很有中世纪的骑士风范,父亲和保尔的家人对我们的恋爱很是支持,照这样下去,我这一辈子的人生轨迹基本是确定了。然而,一切都会改变,有时是人改变了事,有时是事改变了人。

    我22岁的那年圣诞节,按照家庭的惯例,是要请亲友们来家里共度美好时光的。事实上,我们家的那些叔叔婶婶,七姑八姨等等,在月中的时候就到了。一时间,长年空旷的房屋前停满了各地开来的汽车。他们还带着孩子,总计有40多人。成人的欢笑,孩子们的追打嬉闹,简直快把房顶给掀翻了。家里的空房子基本都被腾了出来,给亲友们整理好,用作他们的卧室。由于父亲还在外地,接待亲友们的任务就放在了我和姐姐们的身上。当然,还有仆佣和我们各自的男友。

    把亲友们全部安顿好之后,家里已经住满了。可就在这个时候,远在伯明翰的恩雅婶婶突然来了电话,说她将于三天后抵达。我们每年都会给恩雅婶婶发邀请,但她因为身体的原因,只在十年前来过几次。所以,我们这次没有为她作任何准备。她的电话一来,我们又陷于了忙乱,得再腾一个房间出来。三楼上,在我的卧室边还有一个阁楼,那里从我有记忆开始,就被一把大锁给锁着,那里,倒是可以腾出来安顿恩雅婶婶。

    “不行,那里不行。爸爸说过的,谁也不准打开那扇门。”凯丽说道。令我奇怪的是,几位年迈的亲友也这样说,随即我想到了一个问题,他们似乎对哪里是禁忌了如指掌,比如,他们从不走出城堡式的房子,比如,他们也不去父亲的饲养场。

    恩雅婶婶是我的教母,我觉得自己有义务把她安排好,于是,我自告奋勇地提议道:“既然这样,我把我的房间腾出来,我和苔丝住一起。”苔丝是我家的一名女佣。她的房间,位于楼外的一排平房里。苔丝听到我这话,似乎吃了一惊,不过,她没有说什么,继续低头忙着打扫楼梯。

    恩雅婶婶是和圣诞节那天的晚风一同抵达的。风很冷,却没有带来雪花。她坐着一辆黑色的轿车,下了车之后,那车就调过头走了。看来,她这次是打算住上几天了。恩雅婶婶一瘸一拐地走着,我急步走了过去,挽住了她的胳膊。老妇人身上特有那种难闻味儿立即冲入了我的鼻腔。她穿着银灰色的毛裙,脖子上戴着老式的项链。“是琳达吧?都长这么高了!”恩雅婶婶淡淡地笑着说道,她的面容却没有发生什么明显地变化,那就是皮笑肉不笑。

    一楼的大厅里,已经开了灯,明亮的水银灯将房子照得亮如白昼。可是,当我扶着恩雅婶婶进门后,突然停电了。三个仆人一番手忙脚乱之后,屋里燃起了一根蜡烛,菜肴也依次端上了桌子。脆脆的炸鸡腿,焦嫩的烤牛扒,一碗碗胡萝卜汤,高逾我个头的圣诞树上,蜡烛也依次点燃了,发出摇曳的光芒。孩子们先大快朵颐地吃着,然后在仆人们的带领下,上楼进了房间,男人们自觉地坐到了一起,开始喝起了烈酒。我的婶婶们则聚到了一起,七嘴八舌地聊开了。保尔坐在我的身边,恩雅婶婶则坐在大厅的拐角,静静地旁观着眼前的一切,我觉得,这个夜晚并不平静,它像是平静水面下掩盖的暗流,水下早已是风涌云动,而上面,却是波澜不惊。

    没有了电,圣诞夜就不能按照原有的计划进行。音乐自然是奏不起来了,酝酿已久的家庭舞会也自然流产。男人们越喝越吵,最后被女士们赶到了大厅后面的厨房喝酒去了,外面,只剩下我的一帮婶娘们,还有姐姐,以及我们的男友。

    “讲故事吧,没电讲些故事也能消磨时光呢。”一个婶婶提议道,她来自于伦敦市区,有着精致的装饰,同时,她也喜欢展现自己。她开了个头,说了一个中世纪的吸血鬼的故事。她这一开头,故事就一个接着一个说了下去,谁都不甘落后。女人们平日里最是胆小,不知道她们的胆量缘何而来。只有恩雅婶婶,还是默默地坐在那里,什么也不说。故事越说越恐怖,渐渐地,与这个城堡搭上了某种关系。我开始害怕起来,两个姐姐也吓得花容失色,这次我的这些婶婶前来,莫不是怀有什么目的?

    “那时候资产阶级革命时,查理一世被送上了断头台,革命军并没有停止杀戮。事实上,他们需要将所有反对他们的人全部处死,这样的话,就不再有人反对变革时代。因此,凡是有不满言论的,或者与王室牵扯上关系,并对王室成员抱有同情心的,全部被公开审判,当然,他们最后被秘密地一一送上断头台。负责刑罚的刽子手们,工作满负荷的运转着。甚至可以说,刽子手们几个月所杀的人,比他们以前多年来杀的人还要多。”来自伦敦的婶婶又说了起来。

    “然后呢?那些枉死的人是不是变成了吸血鬼了?”和她相熟的一个婶婶问道。

    “不,不,我不是这个用意。我想说的是,其中有一个刽子手立下了汗马功劳,他得到了赏赐。”来自伦敦的婶婶刚说完,一声断喝锐利地打断了她的话,“够了,我不明白在圣诞夜要说这些做什么。”是恩雅婶婶,她蹒跚着站起身来,向我叫道,“琳达,我倦了,送我上楼休息吧。”

    我立即走了过去,同时回过手来,悄悄地捏了保尔一把,暗示他尾随我上楼。刚才她们说的这些,已经让我产生了恐惧。我送恩雅婶婶上楼去,还是要下来的。

    保尔很聪明,他跟在了我们的后面。恩雅婶婶回头看了一眼,悄声对我说:“琳达,你的眼光不错,他是个好孩子。你真可爱,越来越漂亮了。我听说,给我安排的房子,是你让出来的呢。真傻啊。”她用着很忧伤的语气说着话,我正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呢。忽然,恩雅婶婶又说了句:“善良有时不是好事啊。你得学会恶一点儿。记住我的话没错,我是你的教母,一直以来,我都在关心着呢。哪怕我在遥远的地方,都是这样,对,一直这样。”

    “保尔,快,快下来。真是的,这帮人都喝多了,我连个帮手都叫不着。”是父亲,他回来了,他在楼下叫着我那男友的名字,保尔低声说道:“在楼上等我,我马上回来。”

    保尔跟着父亲出去了,这个时候,电又来了。房子里又开始热闹起来。恩雅婶婶坐在床沿上,用着怜惜的目光看着我,说道:“你今晚不要去和仆人睡了。和我睡吧,你还小,胆子不够大呢。”

    其实我刚才听那些故事,的确是害怕了。不过现在来了电,又恰好被恩雅婶婶说中了心事,年轻人的倔性让我不由自主地答道:“不,没事,没事的。您是客人,我得让您休息好。”

    恩雅听我这样回答,很是意外,她幽幽地叹了口气,道:“真像啊,真像你的母亲,那样倔强。她没能得到善终,我也因此寡居。”我暗吃了一惊,恩雅婶婶离婚了?听她的意思,似乎和母亲的死还有关系。不过,母亲去世已经太遥远了,我根本没有一点印象了。

    我回到大厅时,那里已是空无一人,大家都各自回房休息去了。我正要去寻找仆人苔丝,保尔推开正厅的门,一脸苍白,语无伦次地向我说道:“琳达,我,我得回去了。十多只羊,羊,你明白吗?全部死了,它们卧在地上,脖子上没有任何啮痕,什么也没有,就这样死去了。伯父也喝多了,他说要清理清理。对不起,”保尔说着,忽然哇哇地吐了起来。我没听懂保尔的话,不过我敏锐地感觉到一定是出了什么事。

    我追出门外,外面伸手不见五指,保尔的汽车先是启动了,车灯也亮了,可是他没有停下来,径直开走了。一缕光线照向山谷,旋即消失在山的那一边。我没有打他的电话,什么也没有说,我不想在姐姐和她们的男友前丢了脸面,再说,还有这么多亲友在这里。少女的矜持让我变得无比自尊。

    苔丝把她房间的钥匙递给了我,说道:“我和茱亚、塔卡今晚约好了在大厅打牌。你睡去吧,不要拉开窗帘,有什么事,马上打电话叫我。”我点点头,心里冷冷地笑了,在我自己的家里,会有什么事?

    苔丝的房间有面硕大的镜子,我坐在镜前,看了看自己,经过保尔的这一番闹腾,我的气色明显得不太好。我梳理了一下头发,然后钻进了被窝,屋子里通着暖气,外间还毕毕剥剥地燃着木炭。房间里很温暖。

    这一睡,不知过了多久,我听到了外面传来咚咚的脚步声,难道亲友中还有小偷?我下意识地下了床,掀开了窗帘,外面还是漆黑一团。我想了一下方位,这里距离饲养场有50码,斜对着我家的房子。后窗恰好是正对饲养场,就在这个时候,我看到饲养场亮起了灯,果然是有一个人,根据背影判断,那是我的父亲,他这一整晚,先叫走了保尔,现在又在做什么呢?

    饲养场此时变成了一种诱惑和召唤,它似乎在不停地诱我前去。尽管我自小就受到教育,不得靠近那里半步,可是,今晚我想探一探那里到底有些什么样的秘密。也许是保尔的话刺激了我。

    我合上窗帘,走出了平房。这时,大厅前的灯光映射下,又走出一个人来。是恩雅婶婶。从她走路的姿势我一眼就能看得出来。她也径直朝着饲养场而去。我决定,尾随她而去。

    越来越近饲养场了,走在前面的恩雅婶婶忽然啜泣着说道:“汉森,这么多年难道你还要坚持下去吗?我以为你早就不干了。”

    饲养场里传来个怒不可遏的声音,“谁?”恩雅婶婶顺着地势拾阶而上,我也紧随其后走到了里面,饲养场的门是开着的,我只向里面看了一眼,就骇呆了。父亲戴着一种很厚的黑皮手套,很灵巧地掐住了一条狼狗的脖子,他熟练地将一根绳索往狗脖子上一套,放在一个支架上。然后腾出一只手来,将绳子往支架上一拉,狗就被高高地悬挂了起来。

    “造孽啊,”恩雅婶婶靠在门框上,不住地哭喊着,“这么些年了,你一直没有放弃,你这个家庭到底是怎么了?难道真的是有人在索债吗?”

    “闭嘴,它咬死了我的羊,那些善良的羔羊,就应该被处死。琳达?!”父亲看到我的那一刹那,眼睛瞪圆了。“谁让你来的?究竟是谁?你这个疯子,我要处死你!”说着,父亲朝我大步走来,恩雅婶婶猛的抱住了他的腿,向我吼道:“快,快跑。”

    我掉过头来,拼命地向外跑去,家里是不能呆了,我要出去,我要逃出去。保尔说了,那些羊脖子上并没有啮痕,肯定也是被父亲以绞刑的方式处死了。我甚至怀疑母亲,她也是被父亲以这种极端的方式夺了命。

    我一路奔出了那个山丘,然后藏身于荒草从中。瑟瑟的寒风吹得我不停地发抖。我知道,这一夜我就要丧命于此了。我不停地拨打着保尔的电话,可是,他的手机一直关机。这个时候,我想到了苔丝,苔丝,她在打牌,她能救我。

    苔丝接了电话,语气很平静地问我所处的位置,半个时辰后,她和那两名女仆都赶了过来,“三小姐,我得告诉你,我们必须马上走。不然,我们都得被冻死。”

    她们三个人领着我,一路跌跌撞撞地走着。等到我们找到一家小宾馆,天已经放亮了。

    “其实,我们早已看到了你们家的种种不对,只是没法说,主人对我们很好,他也不过是嗜杀动物。所以,我们不想告发他,可是,我们吓得要死,向他辞工,他也不允许,我们对你,还有你的两个姐姐,都有了深深的感情,所以就留下了。从此以后,你得自己照顾自己了。”她们三人向我告别,又向我们家所在的方向走去。我这时发现了一个问题,那就是,她们从来没有说过她们有丈夫,就像我的父亲那样,就像恩雅婶婶那样,一辈子寡居。

    我上过大学,知道如何查询自己的疑问。在网络上,我找到了一个答案,莫可斯家族帮助处决王室党人之后,患上了一种奇怪的疾病,这种疾病甚至可能通过遗传的方式传播,于是,革命党人也想秘密处决莫可斯,只是莫可斯把他所有的秘密分别告诉了自己的家庭亲友,于是,革命党给他安置了一个住所,那里叫莫可斯城堡。没有人知道具体的位置。

    恩雅的律师是在三个月后联系到我的,他告诉我,恩雅婶婶临行前告诉他,如果她到了预订的日期没有回来,那么她的遗产由我继承,遗产中,包括一份说明。律师将说明交给了我。

    说明是一张很薄的纸,上面写道:“没有人是天生罪恶,只是沾血的灵魂,必将受到诅咒。我在参加你母亲的葬礼时,无意中获知了你家的秘密,于是注定孤苦一生,那些死亡的魂灵,日日夜夜惊扰着我的梦境。愿你好运,琳达。”后面是恩雅婶婶的签名。

    我一直没有再回家,即便是我得到了恩雅婶婶和父亲的死讯后。他们的遗体是圣诞节的第二天,在饲养场被发现的。他们的死亡,给家族蒙羞。尽管我知道并不是像传闻所说的那样双双殉情。

    保尔娶上了别的女人,我的姐姐们也过上了甜美的生活。而我,一直生活在恩雅婶婶的家里,深居简出。由于缺少运动和阳光,我患上了风湿。可这些并不重要,重要的是,恶梦缠身。千万不要让无辜者枉死的灵魂袭击你,千万不要,哪怕是隔了几百年,他们的气息仍在!